
2005年的北京,军用机场一派忙碌。跑道尽头,运-8静静地停着。地勤兵们擦着额头的汗,对着每天匆忙调度的任务单,总有股心里不踏实的紧张——这老兄能飞的距离有限,到新疆、西藏都吃劲,更不用说跨国拉兵、运物。那年空军高层会议上,摆在桌面上的难题只有一个:大飞机,不能再拖了。
其实,俄方早早就有办法。伊尔-76,自冷战时代的明星产品,全球运力调度热销榜的常客,最大载重接近50吨,作训出勤半个世界都见过它的身影。国内一拍即合,15亿美元换38架军用运输机和加油机,平均下来不到4000万美元一架,这比约旦当年买一架新型号便宜了整整两成。那段时间,空军几乎已经规划好了新飞机部署——南海、东北、边疆,都能见到这位“巨无霸”的身影。
可该来的麻烦终究没有避开。塔什干契卡洛夫制造厂突然宣布干不动了:原材料涨价、工人工资飙升、老旧产线无钱修,统统让成本成倍上涨——一笔看似捡了大便宜的生意一夜之间变了脸。俄方说必须加钱,否则履约无望。中国代表团冷着脸反复重申合同条款,棋逢对手,对方再三“讨价还价”,场面时紧时松,桌面下的算盘声敲得响彻耳边。
这些辩解背后,另一场大戏在悄然展开。其实早在苏联解体后,伊尔-76的核心产线早已移交塔什干,俄罗斯国内只剩下“图纸和专家”,造大型飞机全靠乌兹别克斯坦撑场面。而那家传说中的工厂,此时却被贷款与债务压垮,设备老化得像博物馆里的展品,工人的技术更新严重脱节。合同签下来时,俄方其实没底气能完成,只是想“拿单再说”。一旦出问题,计划就成了“先拖再谈,一步步转嫁成本”。
2006年底,工厂跳票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。俄方又甩出新方案:替换主承包商,把部分产量拉回俄境内,甚至打算重建新厂房,由中国埋下这部分单独的“基础设施费”。中国方面二话不说,直接否定。谈判完全停滞,一架飞机也没落地。那些年,空军只得用老机型、零星购入的二手游伊尔-76支撑,战略运输能力始终压着一层天花板,空军年轻飞行员们私下里直咬牙。
被逼到墙角,革新才有了现实动力。2007年6月,运-20大飞项目破土动工,西安阎良的实验现场迎来了一批“理工男神”。唐长红,这位从西北工业大学钻研空气动力学的陕西汉子,30岁出头便投身航空总装建模,飞豹战轰、空警项目一路扎堆,技术和审美都带着西北人的务实和孤傲。
设计团队夜以继日,不再拘泥于仿制或“逆向工程”。从三维数字样机到结构力学仿真,到焊接工艺、部件集成,每一步都滑过无数次试错。那些年,实验楼的灯常常亮到凌晨,咖啡罐底永远干净。直到2013年1月的雪后清晨,阎良机场上首次起飞测试——金属机身映着朝霞,突破220吨的最大起飞重量,66吨载重,7800公里航程,在性能参数上一举甩开了伊尔-76。三年后,运-20正装列编军队,编号11051的第一架静静滑入嘉陵江畔的机库。
俄方也试图挽回失地。2011年,他们调整姿态,供应了3架二手伊尔-76,后续又递交10架补缺,机源多来自退役民航和海军机队。虽然机龄不短,毕竟多少给了中国一点临时过渡的“安慰”。再后来的谈判里,又抛出升级版Il-476,数字化飞控,200吨级别,但规格、动力等,已不再让中国“刁难”。
除了固定翼运输机,俄方又陆续卖给中国米-26重型直升机、D-30KP发动机,一方面维系军贸纽带,一方面以技术增值的名义减少谈判空间,也算半推半就的体面收场。“伊尔”成了中国地面部队的补角,运-20则逐步成为主力航运骨干。从西南高原的三军空投演习,到抗疫物资跨洲调度,到2019年国庆阅兵穿越长安街,每一次亮相都在证明:在大飞机领域,东方龙终于克服了“被卡脖子”的宿命。
鲜为人知的是,运-20项目研发初期甚至遭遇过航空铝材的国际禁运和特种轮胎进口难题。“B787那一代的数字化制造,”一位工程师回忆,“我们靠自研软件和工厂自建实验线,一个螺丝一个铆钉敲出来。”而在日常维护环节,机务曾经吐槽,伊尔-76的液压系统一出问题,配件只能从国外拼箱采购,最慢一次等了大半年;而运-20的维修库里,所有核心零件都能国产即装,工作流畅,“终于不像早些年那样总提心吊胆。”
到了2023年,运-20B装配了涡扇-20国产发动机,引领大飞机动力升级。衍生型号陆续诞生,运油-20成为新一代“空中奶牛”,空警-3000预警机随即测试。运-20的身影愈发清晰,变成了大国战略投送的图腾符号。
那个在2008年军工论坛上悄声说“换我们自己干吧”的工程师,这会儿坐在新研发楼的会议室里,偶尔还能忆起多年前与俄方激烈谈判时的无奈和桎梏。墙上那张老旧的合同影印件,如今成了自嘲的谈资。大国军贸的蝇营狗苟,总算成了自家前进的溯源。谁都不声张,不抱怨也不庆功,一套崭新标准的运输机队日夜起降,轰鸣声穿过山河与城市。
有风从北方带来雪意,刚着陆的运-20还未熄火,地勤在昏黄灯光下拖着压舱带走,飞机舱门一开,温热的空气涌上来,国徽闪现。飞机没再托人、没再等配件,彼时彼刻,所有赶工和争论早已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