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刚刚落下，老王站在吉庆街口直搓手。

他在这儿摆了二十年烧烤摊，以前这个点早该支起炉子忙活了。

"老哥别站着了，这儿不准摆摊。"穿制服的城管小李走过来，拍了拍他肩膀。老王望着眼前整齐划一的仿古建筑，青石板路上连个竹签子都找不着，突然觉得这条街陌生得吓人。

这条全长不到两百米的街道，曾经是武汉人夜生活的灵魂。凌晨两点的吉庆街，油烟混着啤酒沫子在空气里跳舞。烤腰子的老张总爱扯着嗓子喊："拐子，搞点腰子补补？"弹吉他的小年轻会即兴把顾客的外号编进歌里，惹得整条街哄笑。穿着拖鞋的大爷们围着塑料桌，一口冰啤酒下去能聊半宿。那时的吉庆街就像锅滚烫的藕汤，看着浑浊，喝着熨帖。

改造前的最后那个夏天特别热闹。烧烤摊老王记得清楚，那晚有对东北情侣非得学武汉话，把"过早"说成"过澡"，逗得整条街都在教他们发音。弹三弦的刘爹即兴来了段《汉正街的姑娘》，穿旗袍的老板娘跟着拍子扭起了八九十年代的迪斯科。地上油渍踩着打滑，隔壁桌的大哥醉醺醺地喊："莫擦！这是老子的回忆！"

现在的吉庆街干净得像星级酒店大堂。统一的木质招牌下，服务员站得笔直，扫码点单的提示音此起彼伏。上个月老王咬牙租了个门面，可一天下来连煤球钱都挣不回。隔壁卖藕汤的李婶念叨："现在这些游客啊，拍完照就走，连碗热干面都不嗦。"偶尔能看见拿着攻略本的外地人，转了两圈偷偷问保安："请问那个很破但很热闹的夜市搬哪儿去了？"

倒是那些民间艺人还在坚守。拉二胡的陈伯现在只能躲在消防通道里练琴，"新物业说我们影响形象"。他的琴盒里摆着收款码，但扫出来的都是《学猫叫》的伴奏费。上周有个戴渔夫帽的年轻人蹲在旁边听了半天，临走说了句："爹爹，您这《汉阳门花园》拉得正，可比网红店里放的神曲强多了。"

住在江汉路的老周每个月十五号还是会来转转。他站在新修的牌坊底下发呆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上个礼拜他看见烧烤摊老王穿着白制服在连锁店里炸藕圆子，油锅里飘出来的香味明明一样，可塑料凳换成了高脚椅，再也听不见"拐子借个火"的吆喝。旁边桌的小年轻边刷抖音边啃鸭脖，辣得直嗦溜也不敢拍桌子喊"老板来瓶行吟阁"。

文化局的调研员上个月来做问卷，问为什么改造后客流量反而少了。卖热干面的吴师傅把抹布往肩上一甩："您这话问的，您说为什么热干面搁一次性碗里就是没得搪瓷碗香？"数据倒是很漂亮，去年接待游客破百万，可在地图上搜"吉庆街"，最新评论写着："环境很好，就是不像武汉。"

凌晨三点的后巷偶尔还能聚集些老熟人。穿睡衣的街坊拎着保温桶来买炒饭，偷偷摸摸像在接头。卖油墩子的冯嫂支了个小推车，见到熟客就往纸袋里多塞个面窝："晓得你们吃不惯那些花架子。"城管的车远远闪着灯，大伙儿默契地收了摊，剩下几个老哥蹲在马路牙子上分一包黄鹤楼。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，倒有几分像当年收摊后的光景。

有个纪录片导演最近总在附近转悠，他说想拍条"看不见的吉庆街"。上周他拍到深夜食堂的老板娘在打烊后，偷偷用煤炉煨了罐排骨藕汤送给守夜的保安。汤罐递过去那瞬间，蒸汽模糊了崭新的摄像头，倒映出墙根处没铲干净的老式招牌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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